建在蛇窩中的神秘古宅,究竟是宗祠還是會館?
在江津西湖鎮(zhèn)駱崍山中有一個叫做花蛇凼的地方,山環(huán)成凹,溫潤潮濕而花蛇富集,故古時罕有人居,但因蛇膽入藥價值頗高,所以鄉(xiāng)民喜歡深入捕蛇。直到清代,一群神秘的外來人來到此地,他們不但把當?shù)厝说膭褡钂佋谀X后,還在此處建宅修院,繁衍了一代又一代。這些人從哪里來?這些深宅大院中又隱藏著怎樣的秘密?
【資料圖】
蛇窩里的深宅大院
在如今的花蛇凼中,絕大多數(shù)神秘人修建的老宅院都已被新的磚房取代,早已不見其當年“黛瓦出翹伏葉尖,驚起草間百蛇望”的景象,唯有一重馬頭墻如波濤般層層疊疊高聳出林,在深凹的山凼中尤為醒目。
這座規(guī)模宏大的院落踞一巨石山坡之上,拾階才能進入。院落坐東南向西北,中軸對稱,現(xiàn)存前后兩進院,占地約2000平方米,據(jù)載建于清代光緒四年(1878年)。院落四周為清水磚砌風火墻,臺階正對影壁,影壁中央是由兩塊巨石拼接而成的正圓石框,外徑足有兩米,框上精細雕花,內(nèi)鑲一個兩平方米的巨型“福”字磚匾。
走到影壁跟前,只見高大朝門立于右側(cè),光門檐就離地一丈八尺,上端坐一羅漢頂龜像,既蘊含健康長壽的美好祝愿,又有鎮(zhèn)守門頭驅(qū)邪鎮(zhèn)惡之用,周圍環(huán)繞喜鵲、蝙蝠等祥瑞,象征喜上門楣、福報家門。兩旁上下錯落雕刻三對白菜柱頭,既吸收了西方科林斯柱的神韻,又將清白傳家、包緊生財?shù)闹袊鴤鹘y(tǒng)寓意隱含其中。中間的匾額豎刻“文選宗祠”四字,周圍鏤空精雕寓意龍鳳呈祥的龍鳳卷草花邊。橫書為“通德門閭”。其下石門框上陰刻門聯(lián),橫批“世義遺風”,上聯(lián)殘存“兩房承祭福”幾字,下聯(lián)由于被遮擋無法判讀。
在大院另一側(cè)對稱的位置也有一個同樣的朝門,只是影壁不存,字也無從考證,但從兩影壁分迎于大門之外的設(shè)置,可以推斷兩字相互照應(yīng),蘊含著大院主人對族人的祈福之愿,以及對往來客人的祝福之意。從兩門的布局可以看出,大院兩側(cè)開門,大門故意設(shè)置為未開的隱門,這與傳統(tǒng)的大院頗為不同,似乎也暗含著這座老宅不同尋常之處。
穿門而過,兩門所夾便是戲樓,臺檐木雕雖被破壞但依然能夠清晰看出戲曲人物故事的輪廓,處處皆有殘余金箔,當年的金碧輝煌可見一斑,可惜后來搭建的房屋遮擋了戲樓,如今只能看到這小小一隅。戲樓正對大廳,正廳屋頂高聳一直沖云霄的巨大正三角脊徽,仔細判斷,竟似“榮賜”兩字,本就深處山中蛇窩的宅院身世由此又多了幾分神秘色彩。
大廳兩邊為廂房,廂房側(cè)還隱藏著一道由兩塊巨石嚴絲合縫拼接而成的正圓雕花石門,大小也和隱壁一樣,頗有江南園林之韻。廂房通過一個石框小門可以前往花廳,門上鐫刻有門聯(lián),橫批“花木長榮”,對聯(lián)“松陰竹影盈鋪外、履跡苔痕掩映間”,和圓門相映成趣,讓人不禁想象當年院主人居于此的閑情雅致和。
宗祠與會館真相難覓
關(guān)于花蛇凼大院的記載,所有文物檔案資料皆如出一轍:江西會館。這也是為什么大院各處的文物保護標牌、告示、登記本寫的都是江西會館。可是走遍整個大院卻很難找到江西會館的任何痕跡,包括布局也和重慶范圍內(nèi)所有的江西會館截然不同。值得一提的是,大院各處全都清清楚楚寫明這是鄭氏家族的宗祠,從院落布局到雕刻裝飾內(nèi)容都是典型的家族宗祠樣式。到底是文物牌標注錯誤,還是大院主人將會館改造,亦或是一院兩用,至今成謎。
江西會館的說法主要來源是當?shù)乩相l(xiāng)的口述。據(jù)說,花蛇凼處于深山凹谷,水氣重,花蛇毒蟲眾多,所以古時無人居住,但因為花蛇取膽入藥價值很高,所以也常有膽大者冒險闖入捕蛇采藥。直到清初,一群神秘人來到了西湖鎮(zhèn),一邊和鎮(zhèn)上居民打聽消息,一邊派人四處探尋,在鎮(zhèn)上沒住幾天便進了山再沒出來。恰逢當時已經(jīng)到了秋冬,沒人進山,也就無人知道他們?nèi)ハ颍l(xiāng)民皆以為神秘人是路過,翻山后又去了別處。來年夏天,有捕蛇者進入山中,大為驚愕,以前樹木茂盛、蛇蟲橫行的花蛇凼居然變戲法一樣地冒出了很多房屋,而且都比鎮(zhèn)上房屋更為精美,還有幾座氣派的大院正在修建。
消息一傳出,西湖周圍的鄉(xiāng)親們都跑來看熱鬧,這才知道原來就是去年那波神秘人在此住了下來,至于為什么他們要在這樣一個當?shù)厝苏J為極為險惡的環(huán)境中定居,大家眾說紛紜。根據(jù)神秘人的自述,他們這支是從江西湖廣填四川而來的移民,族長有天晚上夢見一地,循夢而來,發(fā)現(xiàn)花蛇凼恰和夢中一模一樣,于是定居下來。
江西商幫是中國古代十大商幫之一,這支族人定居之后很快便表現(xiàn)出了經(jīng)商的超強才能,他們利用江津水陸交通的優(yōu)勢,一方面把西南的土特產(chǎn)運到江西沿途各地,另一方面經(jīng)營著瓷器、茶葉、大米、木材和絲綢等傳統(tǒng)贛商貨品,并且聯(lián)絡(luò)江西到重慶的各族和商隊,很快便發(fā)展壯大,成為富甲一方的大家族。到了清后期,為了拜祭江西的主神許遜和江西祖先,也方便往來江西籍商人、鄉(xiāng)人中轉(zhuǎn)、歇息、聚會,族人眾籌修建了這座江西會館。如今居住在大院的老人回憶起自己小時候大院的樣子,似乎還有一些會館建筑的痕跡。
從建筑雕刻銘文和史料記載,卻絲毫找不到任何江西會館的痕跡,反而所有證據(jù)都指向這里是鄭氏家族的宗祠,尤其是門楣醒目刻“文選宗祠”四字。何為“文選”?在大院之后有家族墓地,雖年代久遠,被高草淹沒,但仍可見規(guī)模宏大、規(guī)制很高,最前有雌雄兩石獅護衛(wèi),石獅頭上刻九螺髻。拱衛(wèi)之下有兩墓,其中一墓碑刻《奉天誥命》圣旨碑文,邊緣鑲嵌九龍纏枝和花紋卷草圖案。碑文中明確寫到墓主為鄭文選之妻樊氏,逝于清光緒四年(1878年),另一墓碑完全風化無考,只見落款為清光緒七年(1881年),墓主人正是鄭文選。從這便可以證明,文選宗祠實際就是祭奠鄭氏先祖鄭文選的家族祠堂。
鄭氏家族在江津算是遠近聞名的大家族,留下史料記載較多。族譜上記載,駱崍山鄭氏原籍浙江金華浦江,元泰定三年(1326年),鴻彰祖帶族人進入重慶,沿綦河而居,已有700多年,是一個跨區(qū)域的大姓宗族。清乾隆十五年(1750年),榮里祖懼族人忘本,募族捐資,修建了鄭氏世義祠,這也是門楣“世義遺風”的由來,后來黃泥中學(xué)就設(shè)在了宗祠的建筑里,足見規(guī)模之大。祠堂主供明代的鄭永寬父子,為駱崍山鄭氏總祠。其后,族人在西湖及周邊另建有四座分祠,即花蛇凼的文選宗祠、松竹祠,勾腦上的長青祠,西山的五桂祠等。
因為駱崍山鄭氏自稱為名臣鄭玄之后,《后漢書·鄭玄傳》云:“昔東海于公僅有一節(jié),猶或戒鄉(xiāng)人侈其門閭,矧乃鄭公之德,而無駟牡之路!可廣開門衢,令容高車,號為‘通德門’。”文選宗祠的門楣典故“通德門閭”便來自于此。這樣看來,此院為家族宗祠應(yīng)是無疑。更有人指出大廳屋脊上兩字實為“滎陽”變體,正應(yīng)了“天下鄭氏出滎陽,滎陽鄭氏遍天下”。這些都說明鄭氏家族淵源滎陽,從浙江遷徙而來,無論如何都和江西會館毫不相干。這兩種矛盾也導(dǎo)致了大家現(xiàn)在對此仍舊爭論不休。
不為人知的罕見生祠
如果說花蛇凼老院是鄭氏家族的宗祠,那又產(chǎn)生了一個問題,鄭文選的墓碑顯示,鄭文選葬于清光緒七年(1881年),但鄭氏族譜和史料都明確記載,花蛇凼宗祠建于清光緒四年(1878年),也就是說鄭文選宗祠在鄭文選去世前就已經(jīng)修建投用,那豈不是說,這個祠堂是一座生祠,這就太匪夷所思了。
雖說生祠古而有之,發(fā)端于戰(zhàn)國,始于西漢,但各朝各代為禁止自編自導(dǎo)的歌功頌德,對修建生祠有嚴格規(guī)定和違律處罰,要么是具有重大貢獻獲得皇帝批準,要么就是為權(quán)傾四野者獻媚,除此之外,民間修建既犯律又犯忌,那為什么鄭氏家族還敢修建生祠呢?
鄭文選夫人的墓碑上有著一個重要信息:鄭文選是貴州試用州同加二級,這其實并非實職,是捐官。從族譜上看,鄭氏家族最大的官也只是壽官,追贈五品,實為七品,但同樣是虛職,顯然不可能是魏忠賢這種權(quán)臣,會有人建生祠獻媚。那既然墓碑都為圣旨賜建,大廳屋脊上還有“榮賜”字樣,是不是得到了皇帝許可呢?如果是這樣,那鄭氏家族必須要有重大的貢獻被世人傳頌。
從史料上考證,鄭氏家族的確在綦河沿線聲名顯赫,不光家族龐大和富甲一方,更重要的是其一直樂善好施,做了許多被當?shù)剜l(xiāng)親傳頌的好事。鄭永寬和三個兒子先后多次在大旱之時傾其所有捐贈糧食賑濟鄉(xiāng)親,當時的江津籍進士鄒魯曾寫詩盛贊父子四人,至今流傳。因為這些好事,鄭氏家族被朝廷恩例冠帶,邑侯王儀匾其堂曰:世義堂。并賜父子一門四人壽官。壽官是明朝一種榮譽官名,獎勵“德行著聞,為鄉(xiāng)里所敬服者”,只有官帽官服、沒有爵位,整個明朝三百多年里僅授過十九次。
那鄭文選又有何功績呢?據(jù)當年鄉(xiāng)親說,他做了不少善事,在四里八鄉(xiāng)頗受愛戴,所以鄭文選雖非官宦名臣,其義善鄉(xiāng)里、德行顯著、有口皆碑經(jīng)地方官奏請朝庭,光緒皇帝下旨給予了褒獎,這才有了圣旨墓碑和“榮賜”等高規(guī)格待遇。遺憾的是,關(guān)于鄭文選的德行善事和受朝廷恩賜原因都難尋蹤跡,僅僅《江津縣志》記載,鄭文選曾捐業(yè)創(chuàng)辦小河壩渡,但小河壩渡實際是鄭僑在嘉慶廿四年(1819年)首捐設(shè)立,故稱鄭公義渡,鄭文選只是延續(xù)了數(shù)代家族前輩的德跡,憑這個很難受封。
盡管明清修建生祠泛濫,但對于鄭氏家族來說,也很難達到修建生祠的條件。既然鄭文選是例捐得到虛職爵位,那有無可能是捐資達到一定數(shù)量,獲得了朝廷修建生祠的批準?清代后期適逢亂世,財政吃緊,清廷采取了很多方式向全國富豪斂財,并將捐款列為了正項財政收入,在這樣的社會亂象下,確實也有可能。
不過也有很多人認為,不管是江西會館和鄭氏宗祠的矛盾,還是鄭文選生卒年份和祠堂修成年份的矛盾,都有可能是文字和口述記錄經(jīng)過長時間流傳產(chǎn)生的謬誤,到底是哪部分出現(xiàn)了錯誤,才產(chǎn)生了如此難以解釋又迷霧重重的難題已經(jīng)無從考證,只能等待更多文物和史料發(fā)現(xiàn),才能最終解開花蛇凼老院神秘的面紗。
END
本篇文章發(fā)表于《重慶旅游》2023年8月刊
文 | 寒溪夜浣
圖 | 寒溪夜浣
排版/編輯 | 張琰
文章來源:《重慶旅游》雜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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